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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虎
天色渐渐暗了。
他说，“陛下，我们好像走得太远了。”
暮时的风带了寒意，拂过人面，只听得林草簌簌。鸮声乍起，有些凄厉，他回头看看，后面的人早不见影子了，此地只余下他君臣二骑。
皇帝勒住马，扬鞭指向前方，道，“你看那是什么？”
他眯了眼向前方望去，辨认着前方那团模糊的影子，悚然一惊，“那是……竟然遇上猛虎了么？”他思忖片刻，正要开口，皇帝举手止住了他，笑道，“将军能为我射之？”
他想了想，看这距离还远，如果现在立刻转头回去，自然一切安然无恙。若是射虎，一次不中，惊了大虎，暴露了位置，他们只有二人，反而危险了。照理说，和此人一行，行事还是应该安全为上。
他便回道，“好。”
凡是他的陛下所求，他一定会做到。
于是搭弓取箭，死死盯住前方，瞄准了那虎影。放箭那一刹那，却听得耳畔风声，身边的人竟比他更快，白羽破空，激得他也松了手。两道箭影一前一后，似乎听得轻轻二声，那影子好像不动了。
他拦住皇帝，自己驱马去看那野兽。皇帝跟在了后面。
行到近前，两人都笑了，只见那两支羽箭皆插在一块大石上。一支没入约一寸多，一支颤颤立在石上。皇帝捞起第二支箭，抚过箭簇，哎呀叹了一声，颇遗憾：“到底不敌你。”
他也笑了，抢过皇帝手里的箭，说：“今天才知道么，还跟我抢呢。别拿箭玩儿，一会儿没被老虎咬，自己把手划了。”那箭身上有一抹水痕，他拉过皇帝的手，原来攥了一手汗。
他有些好笑：“害怕了啊。”
皇帝摇头，看他：“将军在此，朕有何惧呢？”
他看着那年轻的脸，多多少少还有些少年神色，多么明净可爱。
行军劳累，风尘仆仆，他竟趴在案上睡着了。
待醒来天色已昏，帐外值守的亲兵报说，陛下来过。
他匆匆去找他。却说陛下正在见人，等了一小会儿，才见同僚出来，一脸凝重。他也懒得问，报了一声便径自掀帘进去了。
那人也是一脸疲态。这颠沛数月，实在不易。
他说，“陛下来找我了？”
皇帝点点头，让他坐下，翻起了手边的札子，边看边说：“没什么事，就是突然想去看看你，见你在睡，就没吵醒你。”
顿了一会儿，又像是想起什么，慢慢说道，也不知是眼花了还是军帐里光太暗，刚进去的时候，竟然看见一只老虎伏在案前。再一看，才发现是你趴在那儿。
他凑近去，看皇帝低垂下的眼，问，吓着了？
那人并不抬眼，低低回了句，怕你什么。
他笑说，也是，我要是什么老虎精倒好了，有那神力，再来点术法，打仗怕还不赢？
那人也微微笑了。
他跪在地上，不说不动。
日头已斜了，射进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极长。
一丝风也没有，一丝别的声音也没有，只有上头时不时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。乍起，又无，然后久久寂静。
终于，不知过了多久，坐着那人终于说话了。
他说，“我只是害怕。”
他于是也终于动了，深深匍匐下去。跪久了浑身僵硬，动起来很痛。他也不再年轻了。
皇帝脸色苍白，有些呆愣，眼神望出去，不知落在何方。
“我只是害怕。”他又说了一遍，声音既干且涩。
他仍是匍匐在地，不说不动。
半晌，皇帝说，你走吧。
他僵硬了一会儿，慢慢把自己收拾起身。
最后最后，行了一礼。
最后最后，看了他一眼。
那个少年啊，头发已全白了。明明，还没到衰败的时候。
他缓缓退出去。
最后最后，听见那人说。
你走，走吧。